中考過後的暑假，葉昭昭和父親大吵一架。

自小，她的父母忙於工作，疏於對她的管教。而在兩人離婚後，葉昭昭對父親的不滿到達頂峰。

沒過一年，她的父親便想續娶一直藏在外面的女人。

葉昭昭接受不了這個事實，拿罷學抗議，那段時間裏鬧得很兇，雙方誰也不肯低頭。

正處於叛逆期的葉昭昭立即離家出走，還一頭熱的跟著小姐妹們去理發店染了一頭誇張的橙色頭發。

好在她年紀小皮膚白，效果超乎預期，每個見到她的朋友還能誇上那麽一兩句。

暑假兩個月，葉昭昭沈迷於通宵打游戲與打群架，進出各類娛樂場所，哪兒有樂子往哪鉆，讓自己放縱於聲色犬馬中。

直到一中開學那天，經過一場談判，她才終於和父親葉濯清冰釋前嫌。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幾次的大忙人不僅疏通了上面的關系，讓她順利入學，還親自抽空帶她來學校報道。

見過學校的教務主任以後，葉濯清就讓她到外面待會兒，他還有一些事要和這位老師交代。

葉昭昭聽話地走了出去。

隔著厚厚的門板，辦公室裏的密談聲絲毫傳不出來，但葉昭昭心知肚明，無非又是一場私下交易。

她趴在二樓走廊，標準化的大操場上有一群男生在打籃球，三三兩兩激烈追逐，葉昭昭看著他們，感覺那群人揮灑的不是汗水，而是無憂無慮的青春。

她腳尖翹起，一下一下點著，板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煩悶。

剛才那位唐老師在看見她化著妝，頂著一頭橙發後，視她如瘟疫般的眼神再熟悉不過，顯然已自動將她歸為不好惹的壞學生一類，偏偏臉上還要帶著虛偽與討好的笑。

不過她從小就是這麽過來的，再來三年麽，也不太在意。

正在這時，走廊另一頭走過來一個男生，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不到一秒。

留意到探究的視線，葉昭昭迅速收攏好表情，沒好氣地瞪了回去，“看什麽看，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。”

男生澄凈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怒意，清亮似寒潭，模樣勝過以往她見過的所有人。

他似乎很上道，也沒和她計較，側身禮貌地敲了敲辦公室的門。

葉昭昭看見男生走了進去，主任立即換上了另一副和面對她時迥然不同的態度，眼中盡是真實的滿意欣賞之色。

這次門沒再關上，她清楚聽見校主任在和男生商談他的新生入學獎學金，高中三年學費均減免等事宜。

原來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啊。

指不定他日後的一系列巨額獎學金，旁邊的葉濯請還讚助了一部分。

她出錢，他收錢。

真諷刺。

葉昭昭玩味地想。

葉濯清帶她來學校時是下午，辦理好入學手續以後，又去和班主任打了聲招呼，陳慧讓她明天早晨準時來上早自習。

而那一頭橙色的頭發，在出校以後被葉濯清強制命令給染了回去。

第二天，葉昭昭在教室做完自我介紹後，驚奇地發現那個男生是她的同班同學。

即使初見不太美好，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，沒什麽別的原因，全賴那張臉讓人多留了點心思。

而班上僅剩的一張桌子就在他的身後。

兩人剛成為前後桌不過半天，葉昭昭猶豫要不要主動示個好，前座那張全班最好看的臉就讓她交英語作業。

她交不出作業，試圖插科打諢蒙混過關，宋思遠也幫著說了幾句好話，沒想到這男生不好糊弄，二話不說記上了她的大名。

不就是昨天兇了他一下。

還挺小心眼。

從此，每日催收她的作業成了顧斐這個小組長的例行公事，而通常是以葉昭昭千奇百怪的借口拒交結束。

葉昭昭覺得，他們可能天生氣場不合。

……

下午的數學課上，杜輝是個慢性子，講話慢條斯理，尾音拖得老長。

他指著黑板上的函數圖，慢悠悠講道，“因為f(x)在R上是增函數，故結合圖象，解得4小於等於a小於8……”

葉昭昭坐在位置上聽得坐耳朵進右耳朵出，昏昏欲睡。

四周的人都在專心聽講，連宋思遠都盯著黑板目不轉睛。

她望著前方顧斐的後腦勺，擡腳踢了踢他的凳子，“餵，你頭低點，擋著我看黑板了。”

顧斐刷題的手一頓，挺得筆直的背稍稍佝僂下去。

葉昭昭沒想到他這麽好說話，眼珠骨碌碌地轉了下，幹脆故意找茬，“還是看不到啊，你頭往左偏點兒。”

“不對，還是往右吧。”

“誒，你沒事腦袋長那麽大幹什麽？”

……

顧斐先前還一一照做，後來明白她純粹在拿自己尋開心。

所以無論葉昭昭再怎麽呼喊，他都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，巋然不動。

林嵐坐在顧斐旁邊，以為葉昭昭真的看不見，她將自己的筆記本遞給葉昭昭，“我把老師講過的難點全記下來了，你看我的吧。”

葉昭昭見女生雪白的紙頁上擠滿了娟秀小字，連黑板上的例題都抄了不少，她驚訝道，“你連數學課都做這麽多筆記啊？”

林嵐不好意思地拂了拂耳邊垂下的秀發，聲音輕柔，“沒辦法啊，這班上優秀的人這麽多，我天賦又不夠，只能笨鳥先飛，勤能補拙了。”

葉昭昭常年在學校混日子，成績不上不下，對這種心靈雞湯向來敬而遠之。

她體會不到學霸的心情，一時不知該怎麽接話，只好硬著頭皮收下林嵐的筆記，在女生一臉期待的目光下衷心誇讚，“謝謝啊，你真可愛。”

林嵐擺手示意不用客氣。

她轉過身去，紮著的高馬尾在空中小小晃了一圈。

如羽毛刮過的力度。

葉昭昭看見林嵐秀麗的側臉，線條柔和，她就靜靜坐在那兒，有種恬靜淡然的氣質。

如山尖雪，水中月。

葉昭昭將筆記本從頭翻到尾，感嘆果真是字如其人，林嵐不僅字跡漂亮，頁面也十分工整。

她聯想到那些前來向顧斐請教的女生，不滿地拿筆戳戳他的背，“你同桌都大大方方分享學習經驗，你一個大男生還藏著掖著，不嫌丟人嗎？”

顧斐正嘗試著解一道解析幾何，突然被打斷，也沒受影響，擡筆繼續算下去。

葉昭昭見他不理自己，又再次戳向他的背。

顧斐開口，嗓音清冷，“你確定她們是來找我講題的？”

葉昭昭仔細回想，其實顧斐也不是來者都拒。除了班上的男同學，一些虛心請教的女生，他也會耐著性子解答。

不過嘴上卻不服輸，“你這人真自戀，拿著題目找你除了學習還能做什麽？我們女生才沒那麽花癡無聊。”

顧斐一向沈默寡言，葉昭昭以為他不會再搭理自己，卻聽他以一副客觀的口吻說，“別人我不知道，你是挺無聊的。”

葉昭昭憤怒得氣血上湧。

第二節數學課結束，顧斐作為數學課代表，依照老師的吩咐，讓全班同學將昨天布置的練習冊交過來。

同學們都自覺將作業交到他這兒，數了數，還差最後一份。

顧斐想也沒想，向後轉頭。

天色很暗，教室裏早早開起了燈。

昏黃燈光下，少女白凈的臉龐上絨毛泛著柔柔光澤，像鍍了一層光。

她沒穿一中的校服，側著臉，長卷發松散披在肩頭。不同於班上其他素面朝天的女生，皮膚白皙，嘴唇紅潤。

那一頭誇張的橙色長發已經變回自然的黑色，有兩縷調皮的發絲黏在她的臉頰，拂過她的鼻端。她睡得不怎麽安穩，難受地用手蹭了蹭鼻子。

顧斐頓了下，還是屈起指背敲在桌上，言簡意賅喊醒她，“作業。”

葉昭昭冷不防從睡夢中被吵醒，一睜眼就看見顧斐無可挑剔的臉。

面對她，他總是一副一本正經，嚴肅的表情。

葉昭昭收起即欲噴發的怒火。

莫名的，惡作劇心起。

她雙手撐在桌上，歪著腦袋捧臉望向他。

女生眼尾狹長，微微翹起，像狡猾的小狐貍，對著他惡意滿滿地說，“你怎麽整天盯著我，是不是喜歡我啊？”

可能剛睡醒，聲音慵懶又略帶嬌嗔。

顧斐眉心微皺，扔下自己的作業本給她，“第三節上課前交給我。”

葉昭昭下意識看向黑板上方的時鐘，離下節課還有五分鐘。

她內心暗罵了句操，面上不動聲色，甚至將嗓音放得更柔，“你還沒回答我呢？”

這回顧斐連眼風都沒給她一個，見她還是這麽不長記性，直接抱著作業起身離開教室。

葉昭昭瞬間變了臉色，在他身後氣急敗壞地喊他。

顧斐卻腳步未停。

他走後，葉昭昭上前看向顧斐還來不及收起的稿紙。

饒是她再不愛學習，也通過有限的數學知識判斷出紙上內容超出目前所學。

她朝林嵐問道，“你來看看，他寫的都是什麽？”

林嵐起初無意偷窺，卻耐不住葉昭昭一再追問。她看了一眼，突然想到，“這是奧數幾何題，我聽說，他從初中開始就拿了不少獎，好像他爸爸還是數學老師。”

這時，葉昭昭註意到桌面右手邊最上方的一本《奧數教程》。

她大概翻了翻，就興味索然將書放了回去，“長那麽大的腦袋都用來裝這些東西了嗎？”

……

辦公室裏。

杜輝搔了搔地中海的鹵蛋頭，和藹可親地朝面前的少年問道，“上次我跟你提的事怎麽樣了？和家裏人商量過沒有？”

顧斐筆直站在辦公桌前，想起家中這幾日的爭吵，許久才鄭重開口，“謝謝老師的厚愛，我會將重心放在高考上面，奧數只是我的課餘愛好。”

杜輝呷了一口杯子裏的茶，放下心來，“我也不是不讓你學奧數，但小地方資源差咱們得認，要分清主次關系。你是一棵好苗子，抓緊時間打好基礎，高二分班之前，有什麽不懂的多來問我。”

顧斐彎腰道了謝，才轉身離開辦公室。

他剛回到教室，就有同學喊住他，“顧斐，你衣服後面怎麽回事？”

顧斐不解，脫了校服外套查看，只見白色的校服背面有無數水性筆塗畫的痕跡。

有不規律的長筆畫也有一些小圓點。

明顯是身後那人所為。

他直直望向坐在位置上的葉昭昭。

葉昭昭從顧斐出現在教室那刻起，就註意著他那邊的動靜，自然知道他發現了校服背面的“傑作”。

奇怪的是，他毫不在意，還平靜對上自己心虛的目光。

只不過葉昭昭這次是真冤枉。

她只是有幾次用完筆忘記蓋上筆蓋，筆尖向前，不小心就蹭到了顧斐衣服上。

當她發現後為時已晚，又害怕顧斐生氣，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跟他說。

難得生起了愧疚之心。

葉昭昭在顧斐背後小心翼翼扯住他的衣角，滿臉歉意，“對不起，我不是故意的，我只是不知道怎麽跟你解釋才沒說。”

想了想，又討好道，“要不你把衣服給我吧，我幫你洗幹凈。”

顧斐沒給她機會，直接拒絕，“不用。”

葉昭昭聽著他的語氣，揣摩不出這人究竟是何態度。

她起身走到顧斐旁邊，打算直接將校服從他身上剝下來。

顧斐避開距離他極近的手，伸出一只手臂攔著她，“讓開。”

葉昭昭不甘心，想也沒想就抓住顧斐的胳膊想推開。

幾個回合後，雙方僵持不下。

男生的胳膊健壯有力，即使隔著衣物，也能感覺到上面凸起的線條，滾燙的熱度隔著手掌傳過來。

而自己的無心之舉，形成了將他的手臂橫抱在胸前的尷尬姿勢。

一呼一吸之間，是沈重的喘息。

空氣燙得灼人，一並燒至臉。

溫香軟玉在前，她還沒反應過來，顧斐就先一步抽出手，“你就這麽喜歡在我面前脫衣服？”

“我、我就喜歡怎麽了？”

葉昭昭被顧斐的厚顏無恥驚得眼皮子一跳，憋紅了臉差點嗝屁。

其實她明白顧斐說的是上次檢查校服和天臺發生的事，但從他口中說出來，不知怎麽就變了個味。

讓人不得不多想。

所有聲音都歸於沈寂。

像是有人按了暫停鍵，畫面在一瞬間定格。宋思遠和林嵐坐在位置上微張著嘴，相互用眼神對視一秒，交換了一下意見，仿佛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秘辛。

顧斐當著眾人的面，徐徐將校服外套脫了下來，遞給葉昭昭。

“既然你喜歡，那就拿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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